二十一(2)

2016-11-30   来源:笔趣阁小说

这时他对我说:

"你这傻瓜,骗子。等着吧,我给你点厉害看看……"我不能不走这条街,这是最近的路。于是我开始特别起早,免得跟他碰面,过了几天,还是碰见了他—— 他坐在门口,**着躺在膝头上的一只灰猫。当我离开他大约三步的时候,他跳了起来,提起猫脚一摔,把猫头摔在石阶沿上,一股温乎乎的东西溅到我的身上。他 把猫头碰碎,又扔到我的脚边,自己站在小门边问:"怎么样?"

哼,这还有什么话说。我们象两只雄狗一样在院子里滚打起来。以后我坐在斜坡的草地上,难于形容的悲愤使我发疯,咬紧了嘴唇使自己不致哭喊和吼叫。现在 记起这件事,心里还感到一种忍受不住的厌恶,自己也觉得奇怪,那时候为什么我竟没有疯,没有杀死人。

为什么我要讲这种极其讨厌的故事?为的使你们,先生们,知道这种东西还没有过去,还是存在着的东西。你喜欢听那些杜撰的恐怖故事,你们喜欢听那些用美 丽的话讲述的残酷故事,幻想的恐怖可以引起你们痛快的激动。但我却知道真正可怕的东西,日常生活中的残酷,用这些故事使你们感到不快,是我的不能否认的权 利,这是为了使你们想起:你们在过着一种怎样的生活,以及生活在如何的情况之中。

总之,我们大家都在过着一种卑鄙龌龊的生活。

我很爱人们,不愿使谁痛苦。但我们不能伤感,也不能把严峻的现实掩蔽在美丽的谎话中去生活。正视生活吧。把我们灵魂和头脑之中所有好的东西,人性的东 西,都融化在生活之中。

……特别使我烦恼的是对待妇女的态度,我读过许多小说,认为妇女在生活中是最好、最有意义的。加强我这种信心的,是外祖母,是她讲过的圣母,贤女瓦西 莉莎的故事,是不幸的洗衣妇纳塔利娅,以及我所亲眼见到的人生之母的女性们,用来美化这个缺乏爱、缺乏快乐的人生的千百种眼色和微笑。

屠格涅夫的书歌颂女性的光荣。我用所知道的一切关于妇女的好的东西,美化了使我不能忘怀的"王后"的形象,海涅和屠格涅夫,特别对这点作了极大的贡 献。

傍晚从市场回家,我常常站在出上的城墙边,眺望伏尔加对岸太阳西沉的光景,天空中一些红色的河流奔驶着,大地上可爱的河,也一会儿红一会儿青地滔滔流 去。有时,在这样的一刹那间,我觉得整个的世界,象一只硕大的囚犯船,这船儿象猪一般,被一只无形的轮船,慢慢地拖到不知什么地方去。

但使我想得最多的,是世界的浩大,从书上见过的那些城市,过着不同生活的外国。在外国作家的书上,这种生活比我周围那种迂缓单调的沸腾着的生活,是写 得更清洁、可爱和安逸的。这使我心头的不安平静下来,引起了我对另一种生活的可能性怀着执拗的幻想。

老是觉得,我一定会遇见一个朴素聪明的人,他将带我走向宽阔的光明的道路。

有一天,我坐在城墙边的长椅子上,身边忽然出现了舅父雅科夫,我没有注意到他是什么时候走来的,也没有立刻认出他。虽然几年之中,我们同住在一个城 里,但碰见的机会非常少,偶然见面也只有一会儿。

"啊,你这么高了,"他推了我一下,玩笑似地说,我们就象早就彼此相识,而又陌生的人似地谈起来了。

听外祖母说,雅科夫舅舅这几年完全破产了,家当全都卖光了,喝光了。他当过一次地方监狱的副看守,结果也很坏。当正看守害病的时候,雅科夫舅舅经常在 自己屋子里很热闹地请监犯饮酒作乐,闹得大家知道了,把他免了职。同时他被控,罪名是他晚上放监犯到街上去"玩",监犯并没有一个逃跑的,可是有一个,正 把一个助祭扭住用力掐的时候,当场被捕。这案子侦查了好久,结果他没有过堂,监犯和看守们都替他开脱,把善良的舅父救了出来,现在他没有事做,靠儿子过 活。儿子是当时有名的鲁卡维什尼科夫唱诗班的歌手。他很奇怪地说到他的儿子:"他变得严肃了,摆起架子来了。他是个独唱家。茶炊烧得慢一点,衣服不给他先 刷好,他就冒火。是一个很整洁的小伙子,爱清洁……"舅父自己老弱多了,全身脏污,头发脱落,精神萎靡。他的快活的狮子发变得很稀薄了,耳朵轩起,眼白 上,剃过的脸颊的细腻的皮肤上,象细网一般露满红丝。说着玩笑话,嘴里好象含着什么,妨碍他的舌头转动,虽然牙齿还很整齐。

我高兴有机会同这样的人物谈谈。他会快乐地生活,见识过许多东西,当然知道的事情不少。我清楚地记起他那些活泼的、可笑的歌曲,记忆中又响起了外祖父 说他的话:"在游戏唱歌上,他简直是大卫王,但做起事来,却象毒辣的押沙龙。"

林荫道上一些衣冠楚楚的人们,从我们身边走过,大半是些衣着华丽的太太、公务员、军官之类。舅父穿着磨损的秋外套,戴着皱瘪的帽子,穿着茶红色皮靴, 缩成一团,好象为着自己破旧的衣装,有点害臊。我们走到波茶市沟一家小酒店里,在向市场开着的窗下占了一个座位。

"记得您怎样唱这个歌吗? 一个乞丐晒脚布,另个乞丐就来偷……"

我背出这句歌词时,我突然,而且第一次感觉到这中间有讽刺的意味,觉得这位快乐的舅父,有点凶恶和聪明,可是他把伏特加倒在杯子里,沉思地说:"哎, 我活了这么大年纪,出了些洋相,可是不多。这歌也不是我编的,那是一位神学校的教员,怎么,叫什么呀?他已经死了,我忘了他的名字。他同我很要好,单身 汉,喝成了酒鬼,死了,是冻死的。就我记得的,贪酒丧生的人,也不知有多少,数不清。你不喝吗?不要喝,年岁还校和外祖父时常见面吗?他是不快乐的老人, 似乎快要发疯了。"

他稍微喝了点酒,就活泼得多了,身体也直起来了,年轻了,于是比刚才更精神地说起来。

我问起他关于监犯的事件。

"你也听到了?"他问了一声,向四边望望,沉着声说:"监犯又怎么样?我不是审判他们的法官。照我看来,他们也是普通的人,所以我对他们说:兄弟们, 大家和睦点,快乐点过日子吧。有一首这样的歌:命运不能妨碍我们的欢乐。让他来迫胁我们吧,我们还是要欢笑度日,只有傻瓜才不这样。……"

他笑起来,从窗子里望望暗下去的山谷,那边摆着许多摊子。他抹一抹胡子又说:"他们,当然喜欢,牢里是很气闷的埃唔,一点过名,他们就马上跑到我这里 来,喝酒、吃菜,有时我请,有时他们请,热闹起来了,地动山摇,俄罗斯母亲埃我爱唱歌、跳舞,他们当中有很好的歌手和舞手,真惊人。因为有的带脚镣,不好 跳,我许可把脚镣下了,这是真的。他们自己会下,用不着叫铁匠,他们真有本领,挺惊人。至于说我放他们上街去抢人,那完全是造谣,结案时也没有证据……" 他停了嘴,从窗子里望着山谷,那边摆旧货摊的人们正在收摊子,铁门闩,锈铰链,发出难听的响声,木板之类砰砰地跌到地上。舅父欢喜地霎着眼睛,低声对我 说:"若是老实说,的确只有一个人是每夜出去的,不过他没戴脚镣,是下诺夫戈罗德城的一个普通小偷,他在不远的地方,在佩乔雷村有个情人。至于同助祭的案 件,完全是弄错的,他以为助祭是商人。是冬天晚上,又下雪,人都穿着皮毛外套,忙乱中谁看得清楚,是商人还是助祭?"

我觉得这很好笑,他也笑起来,又说:

"我的天哪,真见他妈的鬼。……"

于是,舅父突然莫名其妙地微微生起气来,推开食盘,嫌恶地皱着脸,点上了香烟,低声地嘟哝道:"大家互相偷盗,后来又互相捉捕,放在监牢里,充军到西 伯利亚,罚苦役,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呸,我管他们做什么……我有我自己的灵魂。"

我的眼前好象出现了一个毛毵毵的司炉的影子。他也老说着"呸",名字也叫雅科夫。

"你在想什么?"舅父柔声地问。

"你可怜犯人吗?"

"一见他们就叫人可怜,竟有这样的小伙子,简直叫人奇怪。有时我凝视着他们,心里在想:我虽然是犯人的上司,可是连给他们垫鞋底也不配。他们太聪明, 太能干……"酒和回忆使他更加兴奋,他一只胳臂靠在窗台上,挥动着指头上夹着半截香烟的焦黄的手,有声有色地说:"有一个独眼龙,是雕刻匠和钟表匠,因为 造假币坐了牢,想逃掉,你听一听他是怎么讲的。简直跟火一样。好象一个独唱家在唱歌,他说官家可以印钞票,为什么我不可以?请你替我解释解释。没有人能够 解释,我也不能够。我还是他们的上司。还有一个是莫斯科有名的惯贼,他很沉静,衣着讲究,是个洁癖者,说话也礼貌。他说:人们辛辛苦苦干活,干得昏头昏 脑,我可不愿意,虽然从前我也这样,干着,干着,累成一个傻瓜,花上一戈比喝酒,再打牌输上二戈比,用五戈比给女人讨个亲热,到头还是一个挨饿的穷光蛋, 不,我才不玩这套把戏呢……"雅科夫舅父醉得红到脑盖了,兴奋得差不多使他的小耳朵发抖,他伏在桌上继续说:"他们都不是傻瓜,老弟,他们判断得很对。让 一切麻烦都见鬼去吧。比如说吧:我过着怎样的生活?想起来也害臊,称心的事少得可怜,受苦是自己的,快乐是偷来的。老爹骂我冒失鬼,老婆说我完蛋了,自己 呢,害怕把一个卢布喝光了,这样的,糊里糊涂过了一辈子,现在年纪老了,就给自己的儿子当佣人,干吗掩盖着呢?当个驯顺的佣人。老弟,儿子还要搭老爷架 子,他喊我父亲,我一听就象叫仆人。我生下来,活在世上忙忙碌碌,就是为了做这些事来的吗,是为了给儿子做仆人吗?不是为了这个,那又是为什么活着呢?我 得到过多少满足呢?"

我心不在焉地听他的话,我不想回答,但还是说了:"我也不知道要怎样过活……"他苦笑着:"唔,这个谁知道?我还没有碰见过知道这件事的人。人们总是 照着他所习惯的那样生活……"接着,又突然委屈和生气地说:"从前我那里,有一个犯**罪的人,是奥勒尔出生的贵族,优秀的舞蹈家,常常引大家笑,他唱过 一支万卡的歌,有这样的句子:万卡走到墓地里——这也没怎么稀奇。喂,万卡,你啊,离坟墓远一点吧。……我就这么想,这完全不是说的笑话,是真理。不管你 怎样转,也转不出这块坟地。所以,对于我们全一样:不管当犯人,还是当看守……"他说累了,又喝伏特加,象鸟儿一样用一只眼望进空酒瓶,以后又默默地抽着 烟卷,胡子里吐出烟来。

"不管你多么拚命,不管你有什么指望,到头来还是棺材和坟墓,谁也免不了,"石匠彼得常常这样说,但完全不象雅科夫舅父。象这种成语和类似的成语,后 来我就不知听过多少。

我另外不想再问舅父什么,和他一齐感到忧郁,我可怜他,不禁想起他唱的那些快活的小调,那些通过淡淡的忧郁,从欢乐中发出来的吉他的声音。我也没有忘 记快活的"小茨冈",因此见了雅科夫舅父这潦倒的神气,不由想到:"他还记得,"小茨冈"被十字架压死的事吗?"

我也不想问他这件事。

,我望望潮湿的、充满八月的夜暗的山谷,从山谷中发出苹果和香瓜的清香。通向城里去的一条小街上,已经点起了街灯,一切都是十分熟悉的。现在,到雷宾 斯克去的轮船和到彼尔姆去的轮船都快要拉汽笛了。

"好,该回去了,"舅父说。

在酒店门口,他握着我的手抖了一抖,玩笑似地劝告我:"你不要忧郁,你好象有一点忧郁,是吗?快抛开。你还年轻呀。最主要的,你要记住:"命运不能妨 碍我们的欢乐。"再见,我要去做圣母升天节的祷告。"

快活的舅父走开了,说了一大篇话,把我弄得更加莫名其妙了。

我踏上去城里的坡路,走到野外。是月圆的晚上,浓云在天空流动,投下黑影,在地面盖住了我的影子。沿野外绕过了城市,我走到伏尔加河的斜滩上,躺在满 是尘埃的草上,久久地望着河对面、草尝静静的大地。云影缓缓地渡过伏尔加河,投在草场上,好象在河水中洗了一洗,变得亮了一点。四周一切,沉沉欲睡,万籁 无声,一切都好象在不乐意似地摇动,但不是由于对生命的热爱,而是由于一种苦闷的必然性,无可奈何地在动。

真想给整个大地、给自己击一猛掌,使万物,连同我自己在内,一起象欢腾的旋风一样旋转起来,象相爱的恋人们的欢歌曼舞一样旋转起来,沉浸在新开拓出的 美好、生机勃勃、诚实正直的生活之中。

我想:

"我必须把自己改变一下,要不然我便会毁灭……"在那种阴郁的秋天,那种不但见不到太阳,甚至感觉不到太阳,连太阳都忘记了的日子里,我常常有机会徘 徊在森林中,迷失了道路,走到没有人径的地方,我已倦于寻找,但仍咬紧着牙齿,顺着茂丛、枯枝、沼泽地滑溜的草墩,向前直跑。终有一天会走出一条路的。

我就决定照这样干。

这年秋天,我怀着也许可以设法上学读书的希望,出发到喀山去了。

(完)

二十一(2)

http://m.097110000.com/guanchangxiaoshuo/68771.html

推荐访问

21世纪实用英语答案 21世纪大学新英语2翻译
展开更多 50 %)
分享

热门关注

财税160号 财政部 国家税务总局关于明确《中华人民共和国营业税暂行条例实施细则》第十一条有关问题的通知

笔趣阁小说

国发明电6号 国务院关于《非法金融机构和非法金融业务活动取缔办法》第二十九条有关问题的紧急通知

笔趣阁小说

国家税务总局公告2011年第1号 关于《内地和香港特别行政区关于对所得避免双重征税和防止偷漏税的安排》第三议定书生效执行的公告

笔趣阁小说

国办函23号 国务院办公厅对《中华人民共和国城市维护建设税暂行条例》第五条的解释的复函

笔趣阁小说

财税字51号 财政部、国家税务总局关于《外商投资企业和外国企业所得税法实施细则》第七十二条有关项目解释的通知

笔趣阁小说

财税160号 《中华人民共和国营业税暂行条例实施细则》第十一条有关问题

笔趣阁小说

国税地字020号 关于《中华人民共和国城镇土地使用税暂行条例》第六条中'宗教寺庙'适用范围的请示”的复函

笔趣阁小说

中国证券监督管理委员会公告17号 《上市公司重大资产重组管理办法》第十三条、第四十三条的适用意见

笔趣阁小说

国税函685号 国家税务总局关于执行《内地和香港特别行政区关于对所得避免双重征税和防止偷漏税的安排》第二议定书有关问题的通知

笔趣阁小说

国家税务总局公告2011年第58号 国家税务总局关于《内地和澳门特别行政区关于对所得避免双重征税和防止偷漏税的安排》第二议定书生效执行的公告

笔趣阁小说